心路醫路專欄簡介
行醫路,就醫路,路路艱辛。 醫者心,患者心,心心相印。
從即日起,醫脈通與心路醫路聯手打造《心路醫路》專欄,以“探索心路醫路,共創醫患和諧”為愿景,點滴記錄中國醫學人文事業發展進程,讓醫學散發人性關懷與藝術之光輝。每周一、三、六,《心路醫路》將持續推出國內既有學術影響力又有社會責任感的各學科醫學“大家”的專著——
傳遞學習方法和思維模式,解決青年醫生行醫過程中遇到的心理困惑,從前輩的醫學之路和積累的高度中受到啟迪,從醫學的溫暖中汲取力量,讓你更懂醫學與人文;傳遞和展示醫務工作者的正面形象,讓大眾了解醫生的不易和艱辛,喚起全社會對醫生的理解和關愛。
希望每一位關注欄目的青年醫生,在成為一名優秀的能獨擋一面的醫生的道路上,都能從中感到溫暖人心的理解與關懷,從“大醫精神”中找到積極向上的目標和動力。
本文內容首發于心路醫路《無影燈下的故事》,授權醫脈通獨家發布電子版,未經授權請勿轉載。
作者:顧晉,北京大學腫瘤醫院主任醫師、教授、博士生導師
“世界這么大,為什么病人來找我看病?”每一個醫生都應該問自己這樣的問題。
1968年的中國腫瘤界發生過一件很大的事,可能很多人都不曾聽說過。有一位叫張秋菊的農民,得了非常大的腫瘤,病情重到她每天只能枯坐在床上,生活無法自理。解放軍給她做了手術,切除了腫瘤。她的文化程度不高,表達感謝只寫了幾個字——“毛主席救了我。”在那時的大環境中,醫生在病人看來是天使。
我來自一個醫生家庭,我的父母、哥哥和岳母都是醫生,我成長的那個時代中,醫生得到的是全社會的尊重。幾十年過去了,現在醫生的工作中卻充斥著各種問題帶來的煩躁:政府投入不足,百姓需求不斷地增加,等等。有很多品牌醫生都在介紹怎么樣給病人看病,我們的黃潔夫部長(中央保健委員會副主任)曾經說過一句話:“絕大多數的醫生無意被奉為白衣天使,但也不容被丑化為白狼。”
我們應該宣傳“病人是親人”嗎?
在醫患關系緊張的當下,媒體起到的催化作用是非常不好的,我也要呼吁媒體朋友們尊重醫生,我們醫生真的很不容易。1996年曾有一個高考作文題目是《截錯了》,竟然借由一則諷刺醫生粗心的漫畫展開責任問題的探討;2016年“春晚”中也有諷刺醫生的節目。我覺得這個社會對醫生的尊重太不夠,對醫生的形象誤導又太多了。一層層深入的誤導令社會對醫生產生了不信任感,如今職業“醫鬧”的存在人盡皆知,其中甚至不乏高素質“人才”,一些“打砸搶”的、“文武雙全”的醫鬧隊伍已經形成了。
這種情況下我們要問自己,病人是不是親人?我們這代醫生從小受的教育就是病人是我們的親人。什么是親人?就是血脈相通、骨肉相連的人,對待他們時感情大于理性。終末期的病人確實有這樣的困惑,法律上說你要回避,可是作為醫生我覺得應該考慮。老醫生說,病人是敵人,他們用錄音筆和針孔攝像對付你。我們受教育的時候說老師說病人是親人。
圖源 | pixabay
然而我們到底該如何看待病人?我個人認為不應該宣傳病人是親人,因為病人就是病人,是一個生了病的人,對親人有感情,對病人要同情,區別在這兒。醫學和科學的差異在于:醫學也是科學,但醫學是溫暖的,醫學是有溫度的。病人就是一個值得尊重的個體,他是一個生了病的人,我們要從“人”的角度去考慮他。
“妙手回春”的贊譽,醫學界承受不起
我們在看病的時候就要考慮到,要直面死亡,要承認醫學的極限。向社會宣告妙手回春、手到病除的贊譽,醫學界是承受不起的,因為醫學始終是有局限的。
腫瘤醫生的成就感就比較差,因為很多病人都去世了。因此這種情況下,我們要給醫學重新下一個定義,要強調醫學不是萬能的。所以我們在宣傳一個醫生的優秀時,不應該宣傳他什么病都能治,而是要說他把病人當成了一個“人”來看待。
圖源 | pixabay
醫生的科學精神大多是主動的,很多醫生學外語、出國進修、參加各種學術會議,都是為了學習醫學知識,都是為了提高自己的科學素質。還有各種各樣的制度,比如繼續教育制度、晉升制度、考試制度等,也鞭策著我們的醫生對科學知識的積極追求。但是,醫生也一定要對自己的人文素質有嚴格的要求,病人為什么找我們看病,是因為我們懂他。當一個醫生懂病人、了解病人,把病人作為一個“人”來看待,病人就覺得醫生真的很親切。因此醫生的人文素質真的非常重要。
什么是人文?人文就是人類文化中的一個先進又核心的部分,也就是重視人、尊重人、關心人和愛護人。醫生于技術上的差別是有的,但往往在人文上的差距更大。我們的溝通能力、科學思維、理性思維、對生活和事業的態度及鑒賞力;我們的職業道德、個人修養、法制觀念、科學學風、事業心、責任感、健康的心態等等,都屬于和體現著人文觀念和思想。可以說醫生從事醫療活動時必備的元素中,除了科學知識以外,其他的都歸屬于人文。
為什么病人愿意找你看病?
作為一個外科醫生,為什么病人愿意找你看病?這要看你怎么體現人文思想。
比如,外科醫生做完手術都要給病人和家屬看切下的腫瘤標本,可是我們有沒有想過他們看到標本是什么心情呢?很多醫生把標本拿給病人的時候常常連同著帶血的紗布和手套,于是病人隨之看到的將是手術的慘烈場面,聞到的將是令人害怕的氣味,老百姓怎么能接受?而我們團隊的做法是什么?我們會把標本進行清理,把血跡清洗干凈再放到托盤里,這樣病人和家屬面對標本的時候,看到的不再是血淋淋的場面,而是被我們拿走的敵人、致命的病灶,他們看到的將是希望。
圖源 | pixabay
再比如說有些外科手術中,病人衣服脫光躺在手術臺上,但是所有的手術室都是敞開的,里面人來人往,醫生自顧自地一邊手術一邊聊天,這個時候的醫生有沒有想過病人的感受?我覺得尊重就是人文,不僅是腫瘤醫生,任何醫生都需要尊重病人。
我見過一幅照片:一個晚期的淋巴瘤病人,旁邊是她的母親,而醫生則是蹲在這位母親面前的。為什么要蹲下,因為他要保持視線高度與病人和家屬是一致的,醫生永遠不能高高在上。所有的醫生都要理解,病人是一個“人”,要把他當“人”來看。
醫生的形象應該符合社會對我們的認知,所以服裝打扮、言行舉止也很重要。我們以前有一個醫生,叼著煙卷進病房,對病人說,“你出來。”病人答:“大夫,犯人還有一個編號呢,您這么一指我就得出來?”一個醫生進到診室里給病人看病,若頭發梳得很怪,叼著煙卷,再戴兩個大耳環——您走錯地方了吧!
醫生要注意自己的語言修為。我成長在北京,北京人講究有禮,你對老人說“您”,老人就很高興;問年齡得說“您多大歲數”或者“您高壽”,不能問“你幾歲了”,否則老人會覺得:我又不是小孩,你怎么能這么對待我呢?再比如我們給病人做直腸癌的診斷時經常要做肛門指診,我們要說:“請你把褲子退一下”,而不能說:“脫下來”。你要讓病人感覺到這個醫生的修養,雖然就是幾個字的區別,但是很重要。
圖源 | pixabay
我們給病人寫處方的時候,有時候會碰到病人自帶一個筆記本,我會將一些須知寫上:第一,要做這個檢查,第二,三個月以后要看門診,諸如此類。都寫好了再解釋一下,這樣避免病人忘記。有些人帶著筆記本來,很多事我們需要解釋一下。
有一些人的技術很高,可是比較怕臟怕累,但我們做這個工作就是臟和累。我是做直腸的,每天跟腸打交道,做肛門指診確實很臟,但不做怎么辦。曾經有個病人,去過很多地方的醫院檢查,我是第一個給他做肛門指診的。他很感慨地對我說道:“那些醫生,都沒有摸我一下就說我直腸可能有問題,只有您給我做這個檢查,我跟定您了!”病人能對你這么說,就是把性命交給你了。這都是病人對我們醫生的最大信任,我們要珍惜。
我們腫瘤外科的人,每天都要告訴病人是不是得癌了,因此如何告訴病人壞消息,這也是一門學問。我在美國學習的時候經歷過他們的一門課程,就是專門教導醫生如何告訴病人壞消息。
首先,我們要問病人:“你想知道什么?”他可能會說:“我想知道這個病要緊不要緊”。于是第二個問題可以問他:“你已經知道什么了?”他可能會說:“我已經看了化驗單了,是胃癌。”也可能說:“我什么都沒有看。”就是這樣簡單的兩個問題,卻可以讓醫生知道他對自己的病情了解不了解,然后醫生再告訴他:“我有辦法。”是的,作為腫瘤醫生,我們需要告訴病人“我有辦法”,是良性,我們可以挽救,或者盡管已經是晚期,我們還可以為病人減輕痛苦,帶來更多希望。
病人為什么喜歡找你看病,也許還有一個原因:你從來不說同行的壞話。中國人個個都是英雄好漢,但是很多人卻不善于合作,這個現象非常值得我們思考與反省。我覺得作為醫生,不要說同行的壞話,我們有我們的習慣,別人有別人的習慣,同行做得不妥之處,我們可以指出,可以探討。多說別人的好話,這對我們沒有什么損失,所以大家把心態放好一點,工作起來也會更加地平和。
最后一點,我們行醫的環境也很重要。我們科室的走廊上掛了好多自己醫生的照片,有家庭的照片,還有孩子畫的畫,正是這些塑造了病房溫馨的環境,前來就診的人身處在這樣的環境中會有一種到家的感覺。在這樣具有人文氣息的環境中才能誕生優秀的團隊,這個團隊在國內才會有影響力,團隊中的各位才會成為好醫生。
北京大學腫瘤醫院
顧晉,男,1959年出生。1990年獲北京醫科大學碩士學位。教授、主任醫師,博士研究生導師,中共黨員、中國農工民主黨黨員。現任北京大學腫瘤醫院(北京腫瘤醫院)結直腸腫瘤外科主任醫師、北京大學首鋼醫院院長。
